2007年12月16日 星期日

一個人的福音書─評《我是傳奇》

在《舊約》裡面,吃下善惡樹果實的人類先祖因為擁有了接近上帝的能力,因此帶著原罪離開伊甸園,直到新約時期,耶穌基督用血替人贖罪。

《我是傳奇》(I Am Legend)中表現出極虔誠基督教(案:本文所指為廣義的基督教,即包含天主教在內,承認《新約聖經》並據以為經典的諸多教派) 的信仰,這可不是只有讓羅伯奈佛(Robert Neville,威爾史密斯 Will Smith 飾)一家人分別前來了一段完整的祈禱,或是讓安娜(Anna,Alice Braga 飾)大喇喇的與主角爭論信仰的存在與否而已。近年來保守的基督教會認為基因工程已經漸漸讓人擁有與上帝平起平坐的地位,因此竭力的在反對這座新的巴別塔;本片正好與這樣的思維一鼻子出氣,不但讓基因工程變成墮落的根源,最後還來了一齣寶血與犧牲的救贖橋段,箇中所展現的教會倫理觀不證自明。這應該可以解釋為什麼這部片子既不像恐怖片、也不是動作片,而且在情感的描寫上處處充滿詭異的斷裂。


比方說,對於人類孤寂情感的描寫,在前半段的演繹的確駭人──看主角如何日復一日的進行著與平日無異的舉動,彷彿人與人之間依存性完全遭到否定。這個主題在安娜母子的出現後,我很驚喜於劇情給予它更多展演的空間而沒有落入俗套。羅伯對這對母子的出現抱持的先是戒心而非狂喜,甚至在培根與史瑞克的情節裡表現出一種被打擾的憤怒。這樣的描寫是極具深度的,表現出人的孤寂來自於本身內在的性格弱點,而非毁滅性的病毒事件。可惜的是,主角未在這樣的情境裡展現出性格的轉變,至少我們很難看出他是否懂得與人親近、是否理解了過去生活與行屍走肉?隨著電影情節轉入殭屍片的老調:殭屍的傾巢而出,一切疑問很快的被帶到尾聲,然後灰飛煙滅。羅伯奈佛成了傳奇英雄,但是對孤寂是既沒有成功救贖,也沒有失敗成仁──他根本沒有對於他的人際互動做出改變的努力。要做為這個層次的英雄,恐怕有些難度。

再從另一方面來講,人類與殭屍之間的互動,也是本片相當可發揮的關係。就人類本位來看,受病毒感染者無疑是退化的、野蠻的分子。電影裡大大嘲諷了這樣的觀察,讓殭屍會思考、會以牙還牙、具有強烈的社會組織,說不定比起不知如何與人相處的主角,這些殭屍反而是屬於被進化的那一方。而這樣的精彩主題在電影中卻也無暇去顧及,對於自身的誤解與判斷錯誤,羅伯奈佛直到最後都沒有任何反思的情節出現,甚至有大量的消滅殭屍的動作。這樣狂暴的毁滅卻不帶有任何更深層的理由,反而又淪落到殭屍該殺,人類萬歲的傳統結局。

這些不足,都是我們曾誤的假想導致的。正如我前文所說,套用教會的觀點來看這兩個支離破碎的劇情,那麼總算還有一些脈絡可尋。應該不難這樣聯想:把病毒的傳染比喻成天譴、把倖存的人類當成上帝的選民。原本排斥信仰,認為自己可以、應該處理事件的主角是迷途的羔羊,只有在相信以後,才猛然找到機會洗滌過去犯下的錯誤,而這個洗滌儀式的關鍵,用的又是「血」。於是,人與殭屍之間存在的殘酷鬥爭,就是基督徒口中天上屬靈的戰爭;而那深層的孤獨體驗,彷彿也回應了《新約》的教誨:「引到永生,那門是窄的,路是小的,找著的人也少。」(馬太福音7章13-14節)

好了,現在絕大多數的劇情都可以被這樣的觀點串接起來,在蓋棺論定之前,只剩下一個問題必須解決:片中的重要意象「蝴蝶」,是否也能夠在這樣的解讀框架下安然的存在?在西方藝術中,蝴蝶從入繭到破蛹的過程,常被用來當做生命、復活的象徵,而基督教也挪用了這樣的象徵,並且應用在耶穌復活這個主要的教義上。另一方面,宣誓入教的的受浸儀式,也被認為是人死去而後復活的模擬。如此看來,羅伯奈佛看到蝴蝶之後的頓悟並非偶然,而是一種受洗與復活的過程。最有趣的是,電影裡最早提及蝴蝶的是主角的女兒,一個未知世事的孩子,正如馬可福音10章14節所言:「讓小孩子到我這裡來、不要禁止他們,因為在神國的、正是這樣的人。」

教義的議題是否出自於原著小說,在此不敢妄斷;但從電影本身來看,卻是再明確也不過的。本片的導演法蘭斯羅倫斯(Francis Lawrence)上一部作品,非常巧妙的,也是談論基督教議題的《康斯坦汀:驅魔神探》(Constantine)。這似乎也可以為我這樣的解讀提供一個有力的旁證。無論如何,對於基督教的信仰接受與否暫且先拋到一邊的話,做為一部宣教片,《我是傳奇》的鋪陳依然讓人讚賞。除了在表面上進行膚淺的爭辯,在情節內也充分應用各種意象與暗喻,把較為深刻的復活觀包裝在其中,讓電影有了思想與情感的探索,而非單純的宗教宣傳,這一點是值得給予正面評價的。至於花了銀子想看恐怖片卻發現不夠驚悚、想看動作片覺得不夠刺激,這只能說是在電影行銷的高明騙術下,造就出來的天大誤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