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傑森的角色恐怕有些導演自嘲的意味在裡面,儘管從故事上看起來,整個故事是因他而起的,送回金箍棒的使命也是落在他身上,但是夾在兩大高手──醉仙魯彥(成龍飾)與默僧(李連杰飾)──之間,在整個冒險過程裡他卻是配角中的配角,除了與囉嘍能鬥上一鬥之外,其他的戰爭他都無能為力。若非最後借齊天大聖之力,恐怕連在女人面前替她報仇雪恨的機會都沒有。而整部《功夫之王》,實際上也是壓在向華語功夫電影致敬的包袱之下、夾在兩大動作天王首度大銀幕對決的話題之中,於是整部電影除了李連杰、成龍與他們懷舊的招式比劃之外,再也沒有其他的戲可做。
好萊塢高明的商業算計,終於湊和了這齣21世紀的武林盛事,但是這種極東方式的題材,顯然難倒了西方的編導。《功夫之王》雖然很努力的將武俠、功夫電影的元素都放入其中,但是處處都顯得得皮未得骨,於是以我一個華人觀眾而言,自然是覺得一切都有些不太對味。
武打動作得力於兩大宗師的深厚根柢,還有袁和平的苦心擘畫,其實招招式式都算是紮實而考究的。不過,功夫之所以能夠成為文化的精髓,絕不是僅限於出拳踢腳的技術層次。功夫與角色的性格其實是合一的,醉拳裡的玩世不恭與少林拳法裡的戒律修持不同,能夠在其中有所成的角色,其成長背景與性格也自有不同的特色。《功夫之王》向功夫片致敬之餘,大概認定「功夫」是片中主要賣點,於是將人物的刻劃與故事都做了最簡略的處理,然而卻沒想到當角色性格喪失的時候,再精彩的拳法也失去了靈魂。

為了讓李連杰與成龍表演而讓出傑森的戲份與刻畫,其實是相當嚴重的失誤。在功夫的文化裡,門派一直是相當重要的環節,甚至體現了華人傳統的倫理觀。師與徒的關係往往超越技藝上的傳授,形成生命與精神的交流。在魯彥阻止默僧對傑森傳授功夫的時候,編劇似乎注意到了這一部分,但是隨著劇情的演進,卻可以發現該橋段原來只是用來展現高手間的瑜亮情結,這兩人對事物的不同思維,從來沒有給傑森帶來任何困惑與成長;而他們武學共同的指導成果,也沒有在決戰的時候看見傑森特別的展現。實際上,即使是與無名小卒的戰鬥,只要能給傑森一個明顯的出招動作,再帶上師父看見、肯定的表情,都可以將其中傳承的情感給展現出來。而若能將傳承的意境做足,就算李連杰與成龍少出點手,讓西方小伙子多現些花拳繡腿,其實都能達到致敬的效果。

白髮魔女這個人物出自梁羽生之手,當年由于人泰執導的《白髮魔女傳》中,由林青霞飾演。林青霞在武俠電影之中是個極具特色的演員,她散發出的是一種可陰可陽、可女可男的跨性別氣質。以暴力為一切規則的武林是極為男性化的世界,林青霞在螢幕上展現這樣的特質,就極為適合詮釋俠女必須隱藏性別特色的性格。當然,這樣的性格最具代表的角色並不是「白髮魔女」,而是在《笑傲江湖之東方不敗》中,經過導演程小東、編劇徐克重新再詮釋的「東方不敗」。不過就算是白髮魔女,其實也展現了一種堅毅的性格特質。
《功夫之王》中的白髮魔女,其背景在片中並沒有完整的交代,大談男人負心,這點與「正宗」的白髮魔女練霓裳似乎也有幾分神似;同樣是為愛所困、由愛生恨的女性,練霓裳比起金庸筆下的赤練仙子李莫愁,在造型上相當的特殊:年輕美貌的臉孔配上蒼老白髮的反差,使得這個白髮魔女比起赤練仙子更容易在大螢幕上讓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功夫之王》片中對李冰冰的造型設計上,顯然多增添了幾分妖媚,原版練霓裳的情感打擊在李冰冰妖女式的妝配與表演之下不復見,憎惡男性的言詞也從愛恨交織怨懟變成不明理由的輕蔑;而對比練霓裳獻身以求脫離姬無雙的控制,展現了女性試圖自主的勇氣,《功夫之王》中的白髮魔女單純的倚靠權勢,只為求長生不老、青春永註,成了不折不扣的魔頭式角色。

好萊塢也許到現在都不能理解的地方是,儘管每部功夫片都會在拳腳動作上下足了功夫,但是拳腳招式絕對沒有辦法脫離「人」之外存在。也許不必做到華人導演那般引經據典,將拳腳搞成形上學的展示,但也至少應該在角色的塑造上多著點力。既然都能在劇本裡要成龍大談要「忘掉功夫」的道理,卻不能忘掉要巨星展現身手的商業目的,先求講好故事、安頓好人物,結果自然是相當令人失望的。或許,只有李連杰與成龍有一天也向好萊塢說聲「我只想回家」,由華人電影界重新安排一次原汁原味的武學對決,才能真正滿足功夫迷的企盼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