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3月20日 星期六

金穗32之3言2語(二):感動之畫

在動畫業界打滾三年,今年看見《靠岸》的慘劇實在不勝唏噓。還好金穗獎的動畫作品一洗去年的乏善可陳,無論在題材、畫風、創意、精緻度上面,都有令人驚喜的表現。其中《維奧拉:旅行房間的意義》我已在本系列文中第一篇專門推薦,接下來針對其他的動畫片做簡單的隨寫。沒被我寫到的不見得不好,有的是還沒看、有的是覺得整體水準不錯但沒什麼能大書特書的點,限於時間只好割愛。

《簡單作業》:本土情懷廣播劇

在去年我針對金穗獎動畫入圍作品的小觀察裡,提到所有作品都沒有配音,以致和觀眾產生距離一事。我的個人意見應該不至於巨大到能影響創作者,但是今年有了《簡單作業》的勝出,可想而知我的期待。

《簡單作業》故事相當簡單,畫風更是粗糙(當然,這粗糙是經過設計,很有味的),妙味橫生之處就是仿布袋戲腔調的台語旁白。其實我個人認為,觀賞本片把眼睛閉起來比看畫面還有味道。這個特色讓我對於《簡》片是否可以稱之為「動畫片」感到有些猶豫,但是看起來非常愉悅這一點是無庸置疑的。

《「我說啊,」我說。》:私人情事的迷宮

《「我說啊,」我說。》這類個人情感的喃喃自語一向不是我喜歡的口味,但是本片用一鏡到底的方式,讓鏡頭在猶如一幅巨大圖紙的背景上遊移。一鏡到底需要對分鏡精準的算計,更需要對運鏡節奏有相當大的自信。本片在節奏掌握上哀傷而不凝滯,淡淡的憂傷中相當切合都會人情感的飄移與迷惘。而故事濃濃的繪本風,或許也有些文藝青/壯/中/老年喜愛吧?

《塗鴉狗 SPOON》:無聲的孤寂

跟《維奧拉:旅行房間的意義》一樣,《塗鴉狗 SPOON》也用動畫與真人結合演出。畫面的質感與台灣常見作品不同,看到是出於台灣的校園還頗令人驚喜的。前半段看著被困在牆上的狗狗試著與人互動卻不可得,只能在孤獨中耍寶自娛,相當令人動容。可惜後來出現危機的轉折太突兀,而收尾更嫌草草了事,讓優秀的畫面和討喜的角色少了具有深度的劇情支撐。

《離人啟事》:小人物狂想曲


小人物狂想曲引起共鳴的機會很高,本片談一個對工作厭倦的公車司機如何幻想能有更自由的工作,頗能讓工時超長的台灣上班族發洩些許鬱悶吧!

金穗獎部落格作品簡介頁面:
《簡單作業》
《「我說啊,」我說。》
《塗鴉狗 SPOON》
《離人啟事》

金穗32之3言2語(一):遺珠推薦

《維奧拉:旅行房間的意義》劇照
去年偶然的跟金穗獎結緣之後,今年又轉換了身份,以一個單純觀眾的角色來跑影展場次。因為只是觀眾,就開始有挑片看的權力,又因為挑片,所以要像去年那樣主題式的書寫就變得有些心虛。因此,這裡就只能針對幾部影片給予三言兩語的介紹,其中多半都是我個人偏好的。儘管金穗影展即將在3/21日,也就是本文完成後的隔天結束,但是未來尚有台灣各地的巡迴映演,有些片子也會有其他影展或活動的映演機會。如果情況允許,希望讀過這篇文字的影迷也能支持一下這些台灣電影的新希望。

首先來談兩部在會外獎(部落格達人獎)與正式競賽都成為遺珠,但我個人對此感到極為喜愛的作品。分別是洪詩婷導演的《維奧拉:旅行房間的意義》(Viola: The Traveling Rooms of a Little Giant),以及裴玉華導演的《天使的歌聲》。

即使沒有看完全部48部作品,然而我幾乎可以確定《維奧拉:旅行房間的意義》會是我心目中今年金穗的首獎。這是一部真人與動畫結合的作品,以超現實主義的畫風、鮮麗而不俗艷的背景做為舞臺,搬演一個女人出生、成長、戀愛、分別、老去、死亡的種種生命歷程。

《維》片帶給我的美感體驗是超越金穗獎其他作品所能看見的,導演在將抽象的生命歷程畫面化時,展現了驚人的想像能力。新導演在處理抽象的感受時,等而下之的透過台詞告白,說教引人反感;過於自溺的,則大玩意象剪接、拼貼要觀眾猜謎,將電影節奏搞得讓人不耐。《維》的節奏不急不徐,隨著散文式的旁白,鏡中人物平穩地演出,並沒有特別違反尋常人類反應的動作,但是在平穩的節奏、刻意的定格,加上畫面其他元素的配合之下,這些熟悉的動作也蘊含了濃濃的詩意。

當然,受限於短片篇幅或是導演個人經歷,《維》片中對於女人生命的圖象只能稱得上簡單的鉛筆素描,蜻蜓點水的格局大概勉強稱得上可以稱得上令人挑剔的點。我不明白是不是因為對於主題的野心不夠,才導致本片不但在所有獎項鎩羽,甚至於甚少被提及,但是我很期待金穗獎的入圍作品能越來越接近這樣的質感。

相對於我對《維奧拉:旅行房間的意義》被忽視的疑惑,《天使的歌聲》在獎項上的吃虧很容易理解。坦白說本片實在太芭樂了,從開場「唱歌興趣與課業表現」孰輕孰重的衝突裡就一路老梗齊發、芭樂齊放,坦白說我也想不到有什麼讓它得獎的理由。不過──老梗芭樂片不會讓我看到想睡覺,基本上已經是種成就了,更何況本片要處理大量悲傷的內心戲時,節奏掌控相當良好,沒有過於冗長的鏡頭,根本是國片觀眾的福音!

《天使的歌聲》劇照

另外,《天使的歌聲》裡的小女孩在合唱中撫平了自己的內疚,而劇本在情感的刻畫上,也展現了跟「合唱」相當呼應的面貌:對位、和諧。無論是學校老師的管教、祖母和女孩間的互動還是蘊含親情的紀念物,每一個橋段、重要道具,都在合情合理的時刻會再次出現,在前後文的參照之中,深化觀眾的感受──其實說穿了,這是好萊塢電影常見到不能再常見的公式:「出現在鏡頭上的每個東西,都會有它的作用」,但是偏偏國片導演對這種人人皆知的俗濫手法,不是不肯青睞、就是不太會用。《天》片在應用上的渾然天成,展現出身兼編、導工作的裴玉華,絕對有操作商業電影的潛力。

同樣是受限於篇幅,《天》的缺點很明顯在於對「合唱」線的疏於經營,所以小女孩在合唱中獲得的成長觀眾看不見,最後自我療傷的感覺稍嫌薄弱了一點。我還滿希望這個劇本有機會在補足合唱一線,並追加祖父母的背景故事,形成長片的版本,應該能有《聽說》這般感人小品的威力。


相關聯結:
《維奧拉:旅行房間的意義》
電影網站
第32金穗獎部落格簡介頁面

《天使的歌聲》
電影部落格
預告片
第32金穗獎部落格簡介頁面

2010年3月9日 星期二

嘲弄的嘲弄─評《魔境夢遊》

《愛麗絲夢遊仙境》(Alice's Adventures in Wonderland)被目為一部經典的成人童話,透過瘋狂的情節與對白,大大嘲諷了成人世界的乏味。但是回過頭來說,儘管許許多多的成人在回首孩堤往事的時候,都會對這部童話發出會心的苦笑,但令人遺憾的是,若我們真的回到童年的赤子之心,世界恐怕也不會變得更好。那些天真的、瘋狂的、有創意的、有活力的仙境,其實是躲在成人建立的秩序環境下奢侈的縱容。

上述感嘆的文字看似引言,其實應該是結論,是看完提姆波頓(Tim Burton)的《魔境夢遊》(Alice in Wonderland) 之後所激起的思索。這位向來以獨特美學著稱的導演,在迪士尼旗下的作品看似溫和了許多,過於刺激、詭譎的對白不復出現,但是整體故事的架構來看,依然顯得十分蒼涼。

《魔境夢遊》裡的愛麗絲(Alice,Mia Wasikowska 飾)從小女孩長成了大女孩,但對於成人的世界依然格格不入。在開場短短的求婚場合裡,電影讓愛麗絲的一言一行都與周遭的親朋好友間產生極嚴重的對立,於是,夢境就成為她逃脫的出口。然而,與原著《愛麗絲夢遊仙境》精神大為不同的地方是,這個「仙境」對於愛麗絲而言,不再是一個全新的、虛幻的、跳脫的、瘋狂的以及值得探索的地方。愛麗絲雖然透過夢境逃離了人世間的秩序,但是卻必須在夢境裡承擔眾人期待的救世主身份,去回復這個世界中的秩序。換句話說,整串任務的成功,對於愛麗絲來言就算是一種失敗。即使愛麗絲在倔強的性格驅使下,她也曾經試圖拒絕往命運走去,不過種種動作反而使她誤打誤撞地迎合了命運安排的結局。

儘管電影裡不斷反覆地問著原著中的無意義問題:「鳥鴉為什麼長得像書桌」 (Why is a raven like a writing-desk),但實際上,《魔境夢遊》卻離開去意義化的精神甚遠。整個故事的架構四平八穩,甚至直白不諱地鋪陳一個陳腔濫調式的屠龍故事。會有這樣的裂縫,我倒不認為是提姆波頓對於原著的誤讀。原因在於,電影並不是在描述夢想的建立,而是在演繹夢境的終結。在愛麗絲於夢境中冒險的過程裡,電影不斷對於她甦醒之後,夢境的存在性進行辯證。而從她甦醒後戳破他人的幻夢,又果決、斷然地投入現實世界,大談商業帝國的版圖擴張,我們固然看見了愛麗絲瘋狂的勇氣,但也意識到失去成人的羽翼之後,她的瘋狂夢想,也只能夠在「現實」層面中發展的困窘。


當然,單從觀察到故事結構中透出的矛盾後,就將《魔境夢遊》視為對《愛麗絲夢遊仙境》嘲弄而非致敬,難免顯得附會,所以我還要從電影中指出幾個地方,暗暗埋藏了諸多自我顛覆的詭異安排。例如一派良善天真的白皇后(The White Queen,安海瑟威 Anne Hathaway 飾)在調配藥劑時流露出的血腥氛圍、在處罰姊妹時又顯得偽善;又如瘋狂帽客(The Mad Hatter,強尼戴普 Johnny Deep 飾)鼓動民心的氣勢、對於自己存在的重視,與對愛麗絲的離去的牽絆,也都暴露其「瘋狂」似乎只是政治氣氛不佳時,賴以苟活的包裝。而夢境中的人物、場景與現實生活的對應,更讓心理學的嚴肅理論替夢境中天馬行空的程度打上幾分折扣。

這些現象不約而同地將電影中的夢境導向虛假時,原先看似矛盾的點反而產生了一致性,指明《魔境夢遊》對於赤子之心的思考,並不是表面上看來那麼淺白。看來,當觀眾習於期待提姆波頓以其獨特的思考模式顛覆傳統的平庸故事時,他卻反其道而行地用平庸的故事顛覆了一個特立獨行的文本。這步數妙雖妙矣,不過若要用來挑逗觀眾的樂趣,恐怕就不是那麼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