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事實上,張藝謀在這部片子裡依然高度發揮他的攝影專長,只不過因為少了濃烈的大塊顏色給他操作,所以留下視覺的空隙裡又可以用更多有趣的意象來填補。尤其可以注意的是空間方面的佈局,可以說,《千里走單騎》完全是空間與情感的對話所構築而成的世界。
電影裡不只一次出現了綿長的線條意象:蜿蜒的雲南山路、石頭村民擺設的長桌筵、尋人大隊火把連成的火龍,或者是高田與楊楊困坐休息的石縫。線條的綿延與單調,似乎就呼應「千里」與「單騎」之間的對比感。除此之外,線條的曲直之間也象徵高田剛一與兒子高田健一的情感交流:出現直線的場合,一次是在石頭村民擺設的筵席,當時高田接到媳婦的電話,告訴他兒子已經諒解他的消息;另一次則是高聳直立的石縫,在那裡高田從楊楊身上找到擁抱兒子的感受。這兩次直線條的出現都象徵情感交流的無礙,而彎曲的山路出現,則是在前半段高田仍在設法拍攝李加民的演出,因此四處奔波的時候,也象徵他尚未了解兒子心意時的探索過程。

或許可以這樣推論:《千》片能夠將土地與人的對話關係拉得更密切,是因為口頭語言工具的喪失。這部片裡的口頭語言是相當薄弱的,因為設定上日籍的主角高田剛一來到異國,語言本已不通,就算透過翻譯解釋,對觀眾而言等於有意義的「話」只佔了整個對話時間的一半,另一半是重覆出現的東西;更何況,能夠順利翻譯的蔣雯在劇情大半時間是無法即時在場的,必須透過紀錄、電話通信等媒介做延遲的翻譯,造成口頭語言在劇情裡能夠達成的溝通功能更被七折八扣,也因此只能轉向與土地做不用口頭語言的情感交流了。而《秋》片當中的女主角雖然在與法律機制的溝通上也有詞不達意的問題,以至語言能力表現出一種低落的、反覆跳針的狀態,但是基本溝通能力還沒被完全剝離,因此人與人之間的對話就凌駕了一切。
把語言的辯證拿來看片中貫串全片的儺戲,那又有更有趣的地方可以思考了。根據結局前長篇大論的自白信,高田健一情歸「儺戲」的原因是使用面具演出的這個特色,讓他覺得有類自己的處境,至於李加民的唱功對他而言根本不重要。而在影片結束前的那段粉墨登場,還真的幾乎沒有唱詞的表現,只留下關老爺面具的大特寫,在鏡頭中表情一成不變地晃動。雖然「從實體面具聯想到人與人之間無形的面具偽裝」是個無聊老梗,用旁白唸出的時候我還有些做作的感覺,但是在看著影像語言的說明時就被說服了。因為當下,既然觀眾的視野被強迫等同於高田健一的視野,也就毫無能力去抵禦張藝謀說故事時的感人魔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