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9月25日 星期二

肉體與政治─談《色‧戒》的電影與小說

自從夏志清的《中國現代小說史》將張愛玲特別提列專章介紹之後,她那海派張腔的文字就立刻在文壇上張牙舞爪,不但在華文女性作家的譜系上開枝散葉,而且還像幽靈般纏縛住其他的表演形式──在過去,改編張愛玲作品對導演來說都是吃力不討好的工作,因為張氏文字的經典地位特別吸引廣大張迷的吹毛求疵,她那漂亮的場面描寫與對話都成為不可改易的神主牌,一旦編導有所染指,難免惹上非議。

不過我想以李安的威望,這次或許可以倖免於難──儘管李安在面對媒體追問片名上使用的分隔符號時,不斷強調其對張愛玲原著解讀的正確性,但其實《色‧戒》不折不扣的是李安的作品了。我所看到的電影《色‧戒》完全抽離了張愛玲原著的海派作風,反而在肉體交合的影像上把張愛玲小說裡似有實無的政治性注滿在電影裡,反過來構成整部作品的靈魂。這種對原著小說的悖離對電影的再創作絕對是美事一樁,尤其當面臨的是海派張腔的祖師奶奶時,李安的動作更顯出其膽識。

在《色‧戒》上映之前,由於媒體大肆炒作情慾片段的尺度問題,導致這個重要問題的討論越來越失焦。固然媒體不斷著重在私處裸露的議題相當惹人厭煩,但若要為電影脫罪而宣稱情慾戲並非重點就顯得論者缺乏勇氣且手足無措了。細究李安與張愛玲之間敘述的差距,第一個就在情欲戲份的多寡與詳盡程度上。張愛玲在小說裡寫了一句「到女人心裡的路通過陰道。」,還不忘遮遮掩掩地拉了辜鴻銘來做幌子。張愛玲筆下的忸怩其來有自,畢竟是1950年的作品,這樣的描述已經是突破當時道德藩籬的前衛作風;李安卻紮紮實實的給了這條路一個大特寫,讓老上海的繁華街道皆盡失了顏色。


原著小說還有一句話用來打發了易先生與王佳芝的戲碼:「事實是,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個熱水澡,把積鬱都沖掉了,因為一切都有了個目的。」這句話是王佳芝內心的口吻,但那個「一切都有了個目的」指的是什麼「目的」?我想恐怕不是指政治上暗殺易先生的舉動。畢竟在1956年動筆寫《秧歌》與《赤地之戀》之前,張愛玲的筆下對政治是極冷感的,1943年的《傾城之戀》如此、1950年的《色‧戒》依然如此,其他的作品更是連邊都摸不著。李安這樣描述的性事她是不會寫的,她只會專注的用了大半的篇幅讓王佳芝和易先生挑戒指,用這種儀式性的舉動來鋪陳女主角心中的曲折。

相較之下,那種「把積鬱都沖掉了」的愉悅感,在電影裡似乎是消失了。第一次粗暴的場面下展現了一種權力的宰制,後來的場面則示現了雙方皆試圖誘敵深入下達到的脆弱高潮(這一點透過王佳芝在吳先生面前失控的那場戲向觀眾告白了),如果說張愛玲的「目的」似是而非引人遐想,李安的鏡頭倒是大玩象徵政治的符碼。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麼電影的劇本多出那麼多情報工作的戲碼,不但多了一個曹先生這樣的角色和戲份,甚至挑鑽石的情節被憑空捏造出一分懸疑的諜報過程。很明顯的,湯唯所扮演的王佳芝並不能透過性愛的高潮而達到暫時的解脫,中、日雙方或蔣、汪政權扮演的國家機器對她的女體毫不放鬆的榨取,吳先生警告她踏出去就沒有回頭路,易先生的人馬則拉封鎖線阻斷了她回家的道路,王佳芝的進退維谷,其實就象徵了被壓迫者的處境。


王佳芝的肉體在電影裡無異成為政治鬥爭的場域,而性交乃是權勢的展現。鄺裕民的節節敗退在電影裡說得明白,就是三年前因為他的怯懦而失了先機。他畢竟只是一個熱血青年,很容易過分天真地恪守荒謬的正義,讓梁閏生「訓練」王佳芝的舉動,多少有些以羊易牛、君子遠庖廚的味道。相較於鄺的掩耳盜鈴,梁朝偉所扮演的易先生,比起小說還更多了些征服的手腕:從開始時先聲奪人的暴虐鎮壓,到最後施恩懷柔的突破心防,權勢運作的純熟技倆讓他一直保持勝利的姿態到最後,也讓衛道者恐慌的咒罵但又無計可施。

比起《斷背山》的情慾描寫,《色‧戒》的情慾處理其實反而更接近《臥虎藏龍》中楊紫瓊與章子怡之間搶奪青冥劍的暗喻,只不過兩女爭一男與兩男爭一女之間,性別角色的倒置就讓寓意產生十萬八千里的相異。這一次,李安不僅僅悖離了張愛玲,其實也和過去的李安作了一些顛覆。


2007年9月18日 星期二

新的Blog與相應的變動

新弄了一個Blog:「生活需要更多放肆」,用來放雜七雜八的文章,免得有東西想寫又沒地方寫會很心癢。這裡還是維持電影跟音樂兩塊領域就好,比較有「專業、中肯」的形象(誤)

連結部分也略為分類,單純好友的Blog連結就丟到新家去,這裡留下主題中電影、音樂佔一定比例,而且較偏向論述的。




2007年9月16日 星期日

邊緣價值的逆襲─評《300壯士:斯巴達的逆襲》

其實我不太能認同《300壯士:斯巴達的逆襲》是一種暴力美學或者畫面的美學。

當面對一部強調畫面、視效的電影時,這種結論算是滿嚴重的指控,尤其對一般導演至上論的觀眾而言,這無異於一種挑釁的舉動。但我必須澄清的是,我並不是帶著放大鏡在挑剔本片的畫面構圖,也不是無視其動畫技術的高明而自以為高。甚至我更沒有抓到哪一個鏡頭拍得很差這種小辮子。也許,我應該把話說得更精確:無論導演的意圖為何,本片並沒有強烈突顯出「屬於電影的」暴力美學或畫面美學。那些畫片美則美矣,但向原著漫畫致敬之餘,卻犧牲掉了改編成電影時「再創造」的可能性。進一步說,我在陳述的是跨文本(cross-textual)所衍伸出來的問題(這裡的「問題」不是指「毛病」)。如果跳過這部電影創作源由不談,那這個問題根本不能算是個問題,真的要淪為審美觀中的非理性成份作祟了。

就算柴克史耐德(Zack Snyder)要面臨的不是法蘭克米勒(Frank Miller)這樣視覺風格強烈的對手,當影片試圖要向什麼作品致敬、而不是全然的改編時,都難免要面臨不同媒介在傳達同樣的意義時,可能面臨形式上的衝突。而後起的作者也勢必要在弭平衝突的事情上,擔負起百分之一百的責任。而在《300壯士:斯巴達的逆襲》中可以看到的是,導演最終的目的似乎是以忠於漫畫的強烈風格為最後依歸,因此在電影的特性上,呈現出極大的讓步。

其實拜好萊塢電影工業的技術之賜,在構築單一畫面的部分,並沒有讓電影付出太多的代價,畢竟藍幕前的演員要和背景做到天衣無縫,在這個年頭絕非難事。至於本片不少看起來相當虛假的畫面,其風格都提供了充分的理由讓人相信,這是為了營造接近漫畫的效果,而不是技術上的失誤──雖然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這種強調很容易造成觀眾的疏離感,提醒了他們現實的存在,不過比起後面要談的情況,這倒不是很重要的主因。

真正放棄掉電影優勢的點,還是在於慢動作鏡頭的應用。以同樣屬於影像的藝術來相較,電影比起繪畫、攝影最本質上的不同,就是有「時間」這項參數加入作用,一個鏡頭時間的長短,甚至鏡頭內的時間與現實時間的對照,都將影響鏡頭所帶給人的感受。那麼回到本片來看,本片大多數時候──尤其是展現所謂「暴力美學」的時候──都在用慢動作,這樣的頻率已經不同於一般電影以慢動作營造「緊張的、華麗的、悲壯的、史詩的」等等感受的作法,細究起來恐怕還是為了拖長那些畫面的時間,讓漫畫迷有充分的時間去享受那種跨文本閱讀經驗造成的快感而已。固然導演的目的可以被理解,但若就電影來論電影,這種敘事方式一再提醒觀眾「去想漫畫、去想漫畫」,暫且不論將拒非漫畫迷者於千里之外是不是好事,就算漫迷恐怕也很難在忙於運作回憶的同時去進入劇情。

本來以寡擊眾、全軍覆沒的戰役本身都帶有傳奇的性質,但是《300壯士:斯巴達的逆襲》沒有。戰鬥的場面宏觀時不足以展現方陣的優異之處,讓斯巴達國王拒絕駝背者進入軍隊的那場戲埋下的伏筆化為烏有,甚至讓出征前國王對兒子傳達「相信戰友」的話語都變得薄弱許多,實則這個點的鋪排會更加強化國王與隊長間併肩作戰的情誼更加使人熱血才對。而就微觀而言,斯巴達戰士個人打鬥固然動作複雜華麗、以一擊多的戰技更是帶有神話的色彩,但假如只是砍人時的姿勢展現外加動畫血漿和斷肢特效,這不能算是暴力美學,而是有暴無力的美學。這種設計浪費了這群健美先生的一身肌肉,如果絕大多數的戰鬥視覺效果都是靠擺姿勢在塑造,那麼三百壯士或是三百排骨分別的意味就不大了。當然,每部電影都可以有其強調的美學特色,並非一定要依循特定的方式展現,我也並不是要宣稱《300壯士:斯巴達的逆襲》一定要打得拳拳到肉才算合格。只是要強調過多慢動作的鏡頭運用固然對漫畫致敬的目的達成,卻犧牲了電影的本質;說本片是圖畫的美學或許可以,稱之為電影的美學卻頗有疑問。

但是話說回來,儘管在期待視覺震撼的部分我只感到疏離(並不是失望),然而在不期待有深度發揮的劇情部分卻有些意外的收穫。

可能是因為慢動作部分耗費的實際時間過於膨脹,重要的劇情轉折點只能安排用最簡單的方式來表達:口頭語言。要希臘各邦改變對出兵問題的態度,就讓王后來一場演說;要展現三百壯士師出之名,靠得是國王在大勢已去前的精神喊話;最有趣的還是,這整個故事都在用說書人的角度在敘述,不但中間隨時岔入淺白的旁白,最後還讓說故事的人就這麼活生生的走了出來,在螢幕上演出自己所述說的故事。在動作因為過於緩慢造成疲乏的同時,這些突然插入其中的支線反而變得格外引人注目,就像是塗滿色彩的圖畫中突然出現的白點一樣,到頭來不禁讓人反思這整場戰爭最後動人的力量來自於何者。當雷奧尼達國王看重手下士兵「說故事」的能力勝過於戰死沙場的傳統律法時,一瞬間前面種種情境彷彿變得更加不真實:波斯的犀牛戰象絕沒有那麼龐大駭人、波斯王也許沒有那麼女性化的特質,甚至於我們可以懷疑,三百壯士每波戰役中抵擋的人數是否真的那麼廣大。也許這一切英勇的事蹟,都是在語言之下被誇大的傳奇而已。

如果連斯巴達這樣的訓練方式,到頭來都得靠著皇后與說書人的如簧之舌,才能夠逆轉頹勢,這整個故事所歌頌的究竟是斯巴達式的勇武精神,還是言語話術蠱惑人的力量,也就變得曖昧莫名。如果要說這部主打動作、暴力的電影最後意外地讓舌頭壓過拳頭,其中被解構的原因恐怕仍與視覺上的疲乏脫不了關聯。

同樣在過分旺盛的疲乏中脫穎而出的,是片中的性別形象。假如以畫面的時間長短與數量多寡來比較,很明顯本片要賣弄的是種極端突出的陽剛景象,所以眾多猛男就這樣穿著丁字褲,袒露著胸肌、腹肌、腿肌,用暴突的曲線詮釋男性文化下想像的斯巴達精神。不過非常意外的,王后、先知的女性軀體,甚至波斯王在男女之間跨界的形象,反而在一片肌肉海中呈現了更特殊的景象。

相較於雷奧尼達出現時,畫面上經常讓其他戰士處於與他平行的地位,三個偏陰性形象的角色反而經常出現在英雄式的高位上。波斯王誇張的高台連人肉階梯當然是最為具象化的設計,先知則是在劇情裡擁有了比斯巴達王更高的權力位階(雖然是受制於旁人的)。最精彩的還是皇后在議會上所做的演講,她不但直接站在扇形構圖的焦點上,更在驚心動魄的奪權戲碼裡擔綱主角。最諷刺的莫過於奪劍殺人的橋段,這個動作本身就將性活動中「男性/侵入者」、「女性/被侵入者」的地位做了互換,而那句「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耳語,更是對男性喜好誇耀性能力的文化做出最精彩的反諷。

從另一個層面來看,溫泉關戰役到最後其實勝利的是跨越性別界線的波斯王,他/她同時可以將軍事與懷柔兩種不同性質的征服技巧融冶於一身,並且在一開始就成功的籠絡了男性(議會)與女性(先知)兩方的力量,造成雷奧尼達孤立無援。雖然編導在編寫本劇時意圖賣弄的是陽剛的價值,但是當場景、劇情都呈現亢龍有悔的疲態時,原本位在邊緣的價值觀反而趁虛而入,這可能是創作者當初始料未及的。


2007年9月9日 星期日

沉睡,原來是沉醉─評《沉睡的青春》

看《沉睡的青春》是我這幾年來遇過最殘忍的一次戲院體驗,原本看著預告片裡感覺有些刻意唯美、但是節奏卻相當平緩的鏡頭,我以為這只是喃喃細語的青春式哀愁,但是進了電影院才發現,這是今年第一次完全攻入我的心房,讓我當場淚灑電影院的作品。而且在走出電影院的那一刻,即使一個人單槍匹馬的與那麼多電影做過對話,這一次我還是難免覺得好深沉的孤獨,就算只是一個普通朋友在旁邊,能陪我好好再哭一場也好。

很可惜,也許因為現代人對步調緩慢的作品很難靜下心來品嚐,又或者缺乏資金與宣傳的挹注,上映至今本片票房一直欲振乏力。雖然今天我想好好的作一篇文章,即使為它廣告也無所謂,但以國片短命的放映期來說,還能引起多少人的觀注,我實在不知道。我只想說如果這篇影評有稍稍撩撥起你的心,請趁著電影還在戲院的時候去看,即使本片沒有什麼驚心動魄的特效,但只有進場才是對一部好電影致敬的最好方法。


其實當初預告片裡,我對於蔡子涵(張孝全飾)向徐青青(郭碧婷飾)告白的那段台詞就很感到興趣。

我還記得妳國中的時候午餐都不吃飯,可是12點一到,妳一定會喝一大瓶牛奶。早上7點半妳才會翻牆進教室,第二節下課妳會去福利社,2點半一到就開始打瞌睡,可是3點一到就會起來,看完5點39分那班火車才回家。

這年頭愛情電影很多,告白的戲碼好的寫得劇力萬鈞、差的寫得不知所云,但是這樣的告白方式卻不多見。那種無意之間宣洩而出的愛戀,包含著細膩、認真、單純與執著,這樣的愛情在現代幾乎難以尋覓,而《沉睡的青春》把這些愛情的本質一一找了回來。除了預告裡的告白之外,有好幾場感情戲都看得我想鼓掌,比如說口哨與口琴的和鳴,雖然背後的舞台不食人間煙火了些,但那綿密的情感卻真實地流洩而出,彷彿螢幕上任何一點光影裡都能捕捉到。單單就愛情來說,本片的處理已經是水準以上之作,然而更足以打動人心的部份還不在愛情這一環。

導演鄭芬芬自己為《沉睡的青春》寫下的文字裡說:「沈睡,說的不是青春的消逝,而是生命的孤寂。」是的,就因為這是一個孤寂的故事,所以電影裡面雖然主軸是愛情、副軸還摻入了親情、友情、人和空間的情感等等,但故事到最後要講的都是怎麼去面對自己的孤寂。孤寂的原因,有人是因為自我的孤立、有人是因為愛人的背叛、有人是因為死亡的殘酷,理由無論多麼不同,在孤寂感纏繞時的無助、逃避卻那麼一致:不管是出現精神疾病也好、配合著作戲也好、關於門來封鎖自己的青春也好,片中的角色大大小小,都活在深層的悲劇裡,就像是火車在軌道上不斷發出「空洞空洞」的沉重節奏,不但埋藏住徐青青演奏的青春音符,還一再碾碎、干擾了男女主角之間相處的畫面。

當我真正看到預告片裡張孝全被拖走的那場戲時,我突然恍然大悟,原來這一幕不是在演愛情因外力的介入而分別,這裡演的是具象化的,一種被遺忘的殘酷。對比女主角父親的遭遇也好,對比樂生療養院和老舊眷村與都市發展的衝突也好,《沉睡的青春》不但向容易遺忘的現代人提出控訴,也為被遺忘的孤寂者發聲,徹底示現了他們內心難以名狀的傷痛。在一篇報導裡曾說,這部電影「非時下流行的『日光草地純愛電影』,而是一部『療傷系電影』」,其實說療傷也並不精確。如果還懂得緬懷記憶的社會已經漸漸崩壞,那麼就像徐青青向醫生質疑的問題一樣,就算知道了病因,有什麼用呢?

「三點以後,他就會愛我」看完電影反覆沉吟這段話,才會了解這句台詞多麼簡單又多麼複雜。而越是思索,這部片子裡的許許多多的畫面就越讓我不忍卒睹,想到每一個意象背後深層的悲傷,就忍不住情感的翻騰。

這就是《沉睡的青春》的後勁,像烈酒。

比起其動人的力量,片中一些小缺失都瑕不掩瑜。像郭碧婷的演出雖然生澀,和王玥一對戲就捉襟見肘,不過劇本和運鏡已經充分為徐青青填上的血肉;意象的鋪排在前半段有時略嫌誇張,但也可以體諒這是在安靜的氣氛裡少數能勾起情緒起伏的方式。唯一比較讓人困擾的是字卡,把太多意境講明了,反而落入想讓觀眾迅速理解劇情的執念裡,落入整個作品最反叛的速食情懷裡去了。我比較希望那幾場字卡的畫面可以剪掉,但是印成明信片或其他周邊商品,看完電影會對這種東西愛不釋手。

楊宗緯演唱的主題曲〈多餘〉(老實說,跟電影一點關係都沒有...)



2007年9月2日 星期日

隱性的基因─評《基因決定我愛你》


《基因決定我愛你》從海報、預告,各式各樣的宣傳都吸引注我不少目光,在即將上映的前幾天,又看到女主角關穎在電視和廣播媒體上瘋狂的為戲宣傳。那種感覺就好像聽到汽車廣告裡高喊「お元氣ですか」時的朝氣,深深挑動著我的國片熱血型基因。更何況國片近年來累績了不少愛情喜劇小品的經驗與口碑,而本片的劇情大綱設定又跳脫青春校園的格局,充滿濃厚的惡搞趣味,怎麼能夠不讓人有所期待呢?

然而,本片的表現非但沒有能夠回應我的期待,甚至能否達到一部愛情喜劇應有的最低水準,可能都還有些疑慮。在笑點的設計上,巧思有餘但笑果不足;在愛情的營造上也是捉小放大,細心的鋪排沒有換來應有的情感表現,讓整部片子變成只能讓人一笑置之的雞肋。我想到關穎和余男走出紫外線室的那一幕:何潤東跟彭于晏擺出目瞪口呆的樣子,然後關穎跟余男相視大笑。按理來說,這應該是個笑點之所在,但是螢幕上兩個大女生笑得比觀眾開懷許多,這場戲根本只淪於「自high」的效果。

其實我不太忍心苛責李芸嬋導演的功力,幾個重要的調情橋段,都可以看出在處理上富有女性導演獨具的慧心。同樣是女主角以手指挑逗男主角,《不能說的‧秘密》就只能拍得像小孩子在玩的無聊遊戲,《基因決定我愛你》卻能拍得甜蜜入心;而余男與彭于晏的拉鍊情緣,更是本片在運鏡、剪接上最完美的一場戲碼。不需要轟轟烈烈的狗血劇情也能把觀眾搔得心癢難耐,怎麼樣我都難以置信同一個導演、同一批演員、同一個劇組,在同一部作品裡另外兩場高潮戲碼──余男和關穎的爭執、彭于晏對余男的告白──可以處理得如此突兀,甚至有一刻讓我懷疑李導演把自己當成了舞台劇導演,那些台詞內容、角色情緒轉變、演員走位、肢體動作……,一切一切在大螢幕上都那麼做作無力。

最根源的問題可能是來自於角色設定的失敗,關穎的角色看起來應該在社會上打滾甚久,在公司裡也有一定的重要性,就算要拍成可愛、驕縱、愛撒嬌的角色,也不能弄成與黑澀會小女生沒什麼差別的模樣;何潤東跟彭于晏兩個大花瓶的表演也幼稚的誇張,已經到了不能用痴傻來強為之解套的境界了。角色一旦走味,結果就是笑料變成胡鬧,狂想變成瞎搞。對於賣力演出的演員來說,因為角色設定和劇本的問題導致怎麼演都像白痴,實在是很不公平的一件事。

也許因為國片市場長期的低迷,使得新一代的台灣導演們在思考故事的時候,總是不免花了很大的功夫在易與討好觀眾的喜劇效果上努力。然而,一味的往同一個類型發展,忽略了每個導演自身的優點與長處,可能難以收到好的效果。本片在故事架構上早已具有許多趣味的基因,可惜被那些無厘頭的對白給徹底抑制了。假如能夠多往愛情的點點滴滴去經營,多製造些浪漫、少穿插些刻意搞笑的對白,也許在戀人的絮語之間就能自然流露出李芸嬋導演的獨特幽默,而劇情的靈魂也能更加深植人心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