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8月20日 星期五

沒有謎團的解謎遊戲─評《被出賣的台灣》

僅管我並不樂見這樣的結果,但是《被出賣的台灣》一如我所預期的,並不是部成功的作品。先擺脫類似「根據歷史改編的劇情片,考證應該精準到什麼程度」這類見仁見智的問題不提,就一部被包裝成懸疑類型片的作品來說,《被》片在劇本的編寫上就犯下許多失誤,以致於缺少引人入勝的樂趣。尤其在電影本身的謎底,已經可以從劇情以外的歷史知識中確知時,沒有精心鋪陳謎團的敘事節奏,更容易讓暴露其索然無味。

在有些影評中已經指出本片過度二元化「統/獨」、「中國/台灣」這樣的連結,以致本片顯得貧弱蒼白。對此,我只同意二元對立的論調可能失之膚淺,但是從更多好萊塢電影以單純的善惡對立就能賣座的經驗來說,這個缺點僅在評論電影的思想價值與藝術價值上有其意義,並不能解釋本片其實根本不好看的關鍵。我想要指出的是,《被出賣的台灣》在二元對立元素運用上(而非政治立場上)的過於偏頗,才讓這部電影失去了可看性,淪為只能利用議題,吸引具相同政治傾向者的觀注。

在肅殺氛圍的營造上,這幾個片段固然表現得淋漓盡致,只是時間點不太對了──我沒有興趣在這裡探究1980年代的台灣是否還有這樣的場景,所謂「時間不對」並非歷史意義上的,而是電影手法意義上的。對於觀眾而言,多半是會被電影說服而從主角的立場去觀看整個故事的。剛來台灣的凱利調查都還沒有開始,對於案子的真相,他抱持很多疑問而沒有答案;對台灣時局,片中也交代了他的知識是一片空白。換言之,「台灣是被出賣的」這樣的答案,是凱利最終會找出的答案,也是觀眾在電影過程中會慢慢發現的結論。在這個時候下如此重手去刻劃台灣民主的假象,那麼對於案子背後的黑暗早就昭然若揭,又何需再靠主角帶著觀眾去追尋?

無論《被》片刻劃的台灣當時圖像:獨裁、高壓、恐怖統治……等等是否正確,至少在刻劃時要被人信服,那麼它需要的並不是從頭到尾塞滿了過多槍子、制服警員、皮笑肉不笑的官員、造神運動的圖騰。這些符號當然應該要出現,但是在出現之前,更需要一些歌舞昇平、一些表象的民主,來製造足夠的反差。其實,凱利來台時受到的盛宴款待與離台前的相互敵視,稍有那麼一點點韻味。可惜劇本沒有貪心的抓著晚宴來表現國府當局者的八股嘴臉,一看就知道是反派角色的模樣反而失去了變臉時的張力,更少了敵暗我明時扣人心弦的樂趣。

本片的另一個失誤,則是角色過度浪費導致的劇情鬆散。一個故宮院長千呼萬喚始出來,結果除了公開被害教授的祕密之外,別無他用。其對於民主的付出交代薄弱,最後的犠牲自然也就莫名其妙。另外還算吸睛的女角美星(Mintita Wattanakul 飾)既然具雙重身份,藉其敵、友不明的情況大加發揮必然更有賣點,結果穿針引線的工作反而交給一個平板的角色「明」(刁毓能飾),美星只淪為功能性的作用,跟故事線的緊密度有限。軍方將領的出場到結束都沒頭沒腦,身份與動機的介紹都貧乏之至。一大群扁平的人物來來去去,實在得難讓人有什麼情感的認同。

這樣的問題會發生實在令人費解,如果說劇本在處理美麗島事件(1979)、林宅滅門血案(1980)、陳文成命案(1981)、江南案(1984)等前後五年、政治意義也稍有不同的事件可以大開大閤,拋去史實包袱而加以融合改編,以虛構創造更高意義的「真實」,那麼何必每一個案子都要獨立的創造一個受害者,使得角色「影射」的成份高過於自我的性格?

或許答案是,即使《被出賣的台灣》擁有高度的好萊塢血統,但是幕後推手的製片兼編劇刁毓能終究放手的不夠,沒能讓這部片成為真正娛樂優先於政治思想的作品。話又說回來,做出本片「政治」至上的結論很容易,但是在台灣這個「政治」意義被藍綠統獨給霸佔的語境裡,我實在還要多花一點文字來爬梳指導本片的「政治」為何,以事先辯駁這個結論被某些國族認同立場不同者拿去斷章取義的論述。

在凱利回到美國的時候,出現了很有趣的一幕:凱利的特寫鏡頭,原本在角色臉上的焦距,變到了美國國旗上。過去當大螢幕上有美國國旗飄揚時,總是擁有自由、解放、獨立等等頌揚美國精神的意味,但是在《被出賣的台灣》裡,即使劇情實在很難讓人投入,不過走到這個時候看見美國國旗,還是能感受到其意味變成了:鄉愿、欺騙、虛偽等等深刻的諷刺。比起對於國民黨統治暴行的淺白而表面,本片對於美國以其立國精神自傲,並且自居為世界民主推廣者的部分,反而更加深刻。刁毓能最終還是以一個美國人的立場在與台灣的歷史對話,其所觀注的政治也比較像是後殖民主義的範疇。圍繞本片那些統獨立場的揣測雖然也是合理的解讀角度,但又不免顯得有些看熱鬧的成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