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士托風波》(Talking Woodstock)表面上說的是胡士托音樂祭這個事件,然而我們不難發現李安並沒有意圖去呈現事件的大歷史。他的鏡頭幾乎沒有離開過男主角艾略特泰柏(Elliot Tiber,狄米崔馬丁 Demetri Martin 飾)的周圍,儘管沒有大膽地祭出第一人稱的主觀鏡頭,但是在刻意地以有限的第三人稱敘事限制之下,艾略特個人因這次事件獲得的成長被突顯了;相對地,胡士托音樂祭的來龍去脈也就被割裂了。
李安不只在故事部分做這樣的處理,甚至在畫面的表現上也刻意割裂了電影螢幕。熟悉李安作品的人,應該很容易聯想到《綠巨人浩克》(The Hulk),然而與這部2003年的舊作比較起來,兩者在應用分割畫面的手法上有極大的不同。《綠》片看似漫畫分格的畫面裡,出現的多半是同時異地、節奏相近的事件,例如陸、空軍武器的調度;而《胡》片的分割畫面中,除了同時異地的情況外,可能看到同地異時的畫面,每格畫面中人物動作的節奏也各自為政,毫不統一。所以,比起《綠巨人浩克》的簡單明瞭,《胡士托風波》裡的分割鏡頭卻嚴重干擾了觀眾對電影的理解。我們分不清楚我們在用誰的觀點看這件事,甚至我們也不知道擺了這麼多東西在螢幕上時,我們應該「看哪裡」。
這樣的做法其實不能說,李安將電影的重心全然擺在個人情感的探討,跳過了對音樂祭的描寫;事實上,處在背景的嬉皮風潮,正是透過一系列看似失序、放縱的表現,挑戰當時正處在國際權力高峰的美國政府。胡士托之所以能成為一場風波,也絕非因為主辦單位或是某個登台樂團的登高一呼,而是在鏡頭背景裡,那些以輕狂訴說理想、以和平表現抗爭的人們。拍攝這些混亂的場面,其實才是帶著觀眾看見某種「真實的」胡士托。
雖說如此,我還是不好為了自圓其說,硬要忽略男主角性格上的與眾不同。艾略特原本並不是一個嬉皮,他對於規矩與體制雖談不上什麼擁護,然而倒也在框架中安分守己地生活。這樣的性格讓他在電影的前半顯得拘謹而又格格不入,儘管因為一時的決定引來了大批嬉皮的進駐,他還是汲汲地就建築違法的情事,四處找人「溝通」(同時,卻沒什麼人願意聽他說明情況);或者在碰上迷幻藥的誘惑時,他也表現出一時的裹足。就像他把前衛劇團收在自家穀倉的情況一樣,艾略特心中並非沒有叛逆因子,然而剛開始他所表現的,卻是回到家中(那個結尾時他極想出走的家),試著讓旅館的經營上軌道。
艾略特在歷史中真有其人,甚至是這個故事改編的源頭,然而藝術必然有其創造的過程,所以對於電影角色中的艾略特性格,大可以跳離對本尊的考證,直接從作品來考察。我認為,艾略特在某種程度上與李安自己的形象若合符節。平日言談舉止溫文儒雅、頗有儒生風範,一直是李安外在的形象;然而無論是《斷背山》的同志情慾、《色│戒》的大膽性愛,乃至於《胡士托風波》中為迷幻藥、性解放的塗脂抹粉,李安的作品在內容上總是撩撥著社會禁忌的話題。這麼看來,把艾略特視為李安的夫子自道,倒也並非瞎猜。
對比起宣傳時刻意將預告片剪接成喜劇片的情況,真實的《胡士托風波》其實並不是一齣能讓普羅大眾都開懷的作品。混亂的敘事線挑戰觀眾閱讀電影的能力,對於裸露、吸麻、喀藥的歌頌更挑戰了常人的道德感。因此,這部片子引起的反感可以想像。畢竟嬉皮情懷擺在現代,已經顯得那麼不合時宜。當年的美國對自由世界的影響力獨一無二、阿姆斯壯成功地在月球表面驕傲地烙下歷史。年輕人透過自我的放逐,才能反抗那看似越來越無所不能的自大政府。而如今,金融海嘯使美國威信大傷,歐、亞的強權紛紛開始在國際嶄露頭角,科技對於過度開發造成的自然反撲益發無能為力。這個混亂的時代裡人們渴望的是新秩序的建立,讓他們有所依從,如何再去認同「胡士托」所呈現的美好?
李安的耽溺在過去的作品中時常可見:在《喜宴》中,憑著一場意外,讓同志躲在傳統婚姻、傳宗接代的外殼裡,完成虛偽的妥協;在《綠巨人浩克》裡,把本來應該讓人熱血沸騰的英雄片,搞成沉悶的家庭倫理大悲劇;在《色│戒》裡,演員高喊著「中國不能亡」的台詞,莫說擺在台灣敏感的政治環境裡,就是放在中國掘起的國際現勢下,也顯得有些詭譎。由此看來,《胡士托風波》的不合時宜,或許正是李安作品最不可磨滅的正字標記了。
2 則留言:
顧曉夢並沒有真的被強暴不是?還是您是指後面刑求在繩子上那段?
您似乎回錯文章……這篇是Taking Woodstock。
該篇的「強暴」的確是指刑求部分。因為對比李寧玉屬心靈上的創傷(肉體則似乎沒有遭到侵害),顧曉夢下體被繩子磨擦出血就比較接近肉體直接被暴力侵入的強暴戲。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