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9月1日 星期二

弒情之書-評《刺客聶隱娘》

在唐人傳奇裡,《聶隱娘》不能算是很好的作品。以故事來說徒具奇思異想,但是結構缺乏經營,讀起來很難理解為什麼要把這幾個事件湊在一起。這樣的故事要改編成為電影,怎麼製造張力就會是第一個難題。

導演侯孝賢的名頭拿出來,比較熟悉台灣電影的觀眾在進場之前或許已有心理準備,他不太可能把這樣的故事改編成緊張刺激的武俠動作片。果然,《刺客聶隱娘》只有極少又極難的文言文對白,又有大量緩慢的空景或遠景鏡頭,加上不符合商業電影邏輯的剪接,完全不會是觀眾容易入口的味道。尤有甚者,標題在聶影娘前加上「刺客」二字,但是除了片頭的龍套,聶隱娘沒有執行半個「暗殺」任務。在舒淇少少的台詞裡,竟是一句「弟子不殺」最讓人印象深刻。

刺客電影不談殺,倒是談很多「愛」。仔細觀察電影改變原著人物關係、或是加油添醋之處,大抵都是就著「愛」來寫。比方說田季安與聶隱娘之間,在原著裡只是上司與下屬的關係,聶隱娘受田季安指使要刺殺政敵,卻被要刺殺的目標折服而倒戈,最後兩度阻礙了田氏後續的暗殺行動;在電影裡,聶田兩人早有婚約,田季安後來為政治地位他娶,聶隱娘倒是奉師命要殺田季安。情愛糾葛配上暗殺命令,便把原著故事裡聶隱娘在唐朝地方軍閥陣營間的選擇,轉換成自己內心中是否該斬斷情絲的抉擇。 戲劇張力由此破口而出,同時也把原本限於唐代政治環境下的故事,找到能跨越時空,與普世連結的鉤子。

儘管劇中的暗殺情節鋪了整部電影卻戛然而止,教觀眾憋得難受,倒也不能說《刺客聶隱娘》沒有殺伐之氣。因為談及情愛,電影可說斑斑血痕。例如聶隱娘受師父教導,對於暗殺對象要「先斷其所愛,然後決之。」這句話是電影之中,唯一出自原著的對白,可能也是除了人名之外,少數從原著中保留下來的情節。而聶隱娘終究沒有對田季安的妻妾下重手,唯一從師之命行事,便是留下定情信物的玉玦給田季安,做為取他姓命的預告。聶隱娘等於將自己的愛情交出,做為「斷其所愛」儀式的獻祭,這樣的編排,如何說不殘忍呢?

而做為聶隱娘的對比,由許芳宜分飾的雙胞姐妹唐室公主及道姑,同樣展現了愛情的殘忍。公主以青鸞舞鏡自比,暗喻她在政治聯姻之中的寂寥之境。同胞所生的道姑索性堅定道心,彷彿一塵無染,但卻落得無親無故,連唯一弟子都背離而去的蒼涼。

由於《刺客聶隱娘》敘事節奏的緩慢及鬆散,多數觀眾可能未必有耐性咀嚼電影滋味;而略涉文藝者,或許又容易被唯美的攝影風格所迷醉。實際上電影本身在劇本的經營上頗具深意,紅塵諸人只要仍在情愛中翻滾,侯孝賢歷十年籌備、五年雕琢的故事,還是值得品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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