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4月21日 星期六

對自身的嘲弄與同情─評《姨媽的後現代生活》

我無法找到一個貼切的語彙來形容我對這部電影的驚艷,甚至我認為過去給的好評都未能搔及真正癢處。電影安上的是個書袋味十足的名字,但內容卻平常得就像在我們的生活四周,即使未曾在繁重的後現代主義論述裡鑽研,也可以在不知不覺裡投入導演所演繹的後現代生活裡,並且找到屬於自己的情感投射。

一部電影能夠讓觀眾笑中帶淚、淚中帶笑,相信大多數的人都會認可它是部好看的片子。《姨媽的後現代生活》能做到這一點:笑,是因為嘲弄劇中人的荒謬與愚蠢;淚,則又是同情劇中人的掙扎與無力。電影的敘事能在對人性的弱點冷嘲熱諷之於又給予人性的關照,尖銳而不失於苛薄,溫情而不流入鄉愿,可以說是整個劇情的特點。好比說主角葉姨媽,在和鄰居老水的相處中展現她自恃高級知識份子的自私、在和路邊婦人的爭吵裡演示了她的懦弱與阿Q;相對地,在面對飛飛、金永花的時候,她給予了高貴的惻隱。片中許多人物我們都能找到這樣的相對性:像是潘知常留下的最後一夜,像是寬寬的幼稚與成熟,像是金永花的騙局和真情……。

在古典主義的時代,嘲弄為喜劇之根,而同情則造就悲劇。號稱「後現代」的電影其實仍在應用了人們在自身文化裡最熟悉的兩套敘事,大多數時候運鏡和故事發展也沒有運用太過實驗性的技巧,因此就算一般觀眾進場,一樣能投入足夠的情感。

談到嘲弄與同情,我想到魯迅的《阿Q正傳》。魯迅在寫作該篇小說時原本是應報社邀約寫篇趣味連載,所以前半部許多用詞極盡嘲諷之能事,甚至有些油腔滑調,然而到後半卻又轉寫阿Q的悲劇,肅殺中隱含了他自己對中國人的憐憫。《姨媽的後現代生活》其實也可以看成二十一世紀的《阿Q正傳》,而且嘲弄與同情間的拿捏是作者有意為之、苦心設計下的,結構更為完整。

魯迅時代的阿Q追求的是中國的現代化,而後現代的阿Q沒有這種激昂的革命背景,連一段新文明的演說都顯得格外滑稽。於是後現代的阿Q更顯得寂寞,就像姨媽的「精神勝利法」非但連別人一時的敬畏都不能引起,更遑論怎麼說服自己。魯迅筆下的阿Q再怎麼不明不白的上了刑場,總是一死了之;而姨媽回到她無法忍受卻又只能妥協的生活裡,未來的路導演未曾寫定也罷,甚至連幾條方向的提示都沒有。後現代將所有的主體中心都解構之後,竟是這樣的茫然與寂寥!

電影剛開始的時候,有寬寬自信臉龐的特寫,結尾的時候,則是姨媽渙散的表情。隨著過程時間的流逝,寬寬似乎越來越懂事,而姨媽竟是越活越茫然了。在笑與淚都拋去之後,我們對這個後現代的城市到底會看得更透徹,還是會更不能理解?我無法代替其他人發言,但我自己在最後一幕時,覺得電影屏幕彷彿成了一面鏡子,映照著標準城市人的面孔。所有的悲喜,其實都是對我們自身生活的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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