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1月5日 星期一

遙遠的原點─評《最遙遠的距離》

什麼是「最遙遠的距離」?不管有沒有看過林靖傑的《最遙遠的距離》,每個人的生命中或多或少都會提出這樣的問題,也可能各自擁有一個理想或不理想的答案。那麼這部電影試圖提出什麼解答?如何說服觀眾認同他的解答?在與本片對話的過程裡,辨證的過程顯得格外的有趣。

開頭電影並沒有破題,看到結束為止也不曾點題。《最遙遠的距離》試圖用詩意的影像構築一種充滿歧義的閱讀空間,每個人都可以依著自身的經驗去尋找電影中相符的蛛絲馬跡。而我所能看到的,是一種矛盾、弔詭充斥在其中。或許在有限的空間裡面根本不可能有「最遙遠」這樣的意義存在,只能靠著對空間的迷亂、對邏輯的撕裂,才能夠營造出一種似近實遠的虛擬情境。

這樣講有一點像玄學,我還是把話說得簡單一些好了。《最遙遠的距離》裡有一個不太像故事的故事,然後根據小雲(桂綸鎂飾)、小湯(莫子儀飾)、阿才(賈孝國飾)三個關聯薄弱的人,若即若離的串連起來。這三個人都有情感上的壓抑與困惑,也都試著去逃離這些不堪負荷的痛楚。只不過從台灣頭走到台灣尾,即使旅程結束了、電影也結束了,我依舊沒有看到這三個人物的生命歷程有任何進展。儘管在劇情的安排上,似乎有一些宣洩、有一些諒解,但是這可不是好萊塢電影那種人物性格轉折的關鍵戲碼。哭過了之後依然放不下失敗的愛,就像阿才穿上潛水衣之後卻只能不得體的在馬路上步履蹣跚──即使可以游往自由,但仍然貪戀陸地。

裹足不前、原地踏步的人生是卻最能夠演繹出距離的遙遠,因為過於遙遠,所以才哪裡也去不成、哪裡也到不了。

很多影評都已提及這部片子當中相當著重聲音,畢竟,故事中的幾個主角就是透過聲音串連起命運的交錯。不過我對於這部電影是否異於一般電影傳統,讓聲音重過影像這樣的說法,卻抱持著懷疑態度。的確,這部電影本身就像是某種型式的自然音樂展覽館,甚至在小雲的片段刻意的讓大自然風聲海鳴壓過四周環境音,突顯疏離與逃避的意味。然而我覺得過份注重這些聲音反而上了導演的當,落入聲音的障蔽之中而忽略了全貌。純樸而熱心的村民們就曾經一針見血地戳穿了小雲想到聽音辨位,亦步亦趨的追逐小湯身體的幻夢。過份地集中感官在這些都市外聲音的蒐奇上,在閱讀電影的時候不免就會落入小雲之於小湯這樣的位階。

實際上電影裡的空間錯置更加精彩:稱為「家」的地方有人不想歸有人歸不得、抄下來的地址不是人去樓空就是已成桑田、想找的地點找不到、想等的回程車也等不著──這些都足見林靖傑對空間構築的用心。


不過不可否認的是,這部電影仍然有許多斧鑿痕跡,讓整體的可看度大大打了折扣。首先是對台詞的掌握,有太多的角色都莫名其妙的出口成章──就像精神科的女病人居然能毫無結巴的、具有抑揚頓挫的將自己深層的感受有條有理的剖析出來,與後頭阿才的台詞如出一人之口。角色台詞沒有辦法充分展現每個人物之間的分際,電影就只淪為導演的傳聲筒。

林靖傑試圖介入電影不肯放手的痕跡不只是在台詞的寫作上,對於鏡頭時間的安排,其實也可以看出端倪。許多鏡頭長到令人不耐──這種不耐並不是單純來自時間過長,而是過久的鏡頭讓演員不得不演到過火。全片第一場哭戲就是如此,當莫子儀哭到連口涎都無法收住時,我對角色的同情也開始失焦。當聲音構築屏壁隔絕塵囂、詩意的鏡頭替代了千言萬語,那麼過火的演員表演時間除了製造影片自身的矛盾之外,並沒有意義。

電影本身也過於執著於大都市的布爾喬亞情懷,導致東部的好山好水淪為背景,完全被劇情想要表達的那些喃喃囈語所掩蓋。實際上以小湯「錄音」的工作來看,這趟旅程固然有主動的自我逃離、自我憑弔等意味,但也必須與種種無法控制的意外相遇,被動地接受並臨機應變,這樣那些海浪、防風林、路人才能與劇中的主要人物完成一場對話。在小湯與阿才相遇的這個事件上,意外的安排尚稱恰到好處,然後越到後半,就越顯得劇本處理上的無力。

也因此,《最遙遠的距離》展現出來的,是一個導演的青澀。要成為賣作的電影,本片幾乎不可能有任何賣點;然而要作為個人藝術品味的實踐,本片的表現又嫌太過急切與淺白。這其中許多問題的關鍵都出自於劇本撰寫與鏡頭安排的環節,跟額外的資源、成本並無相涉。如果林靖傑想要證明他是值得挹注資源的導演,似乎還需要思慮更周詳、更嚴謹的作品來背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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