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品的喜劇電影總是使用最簡單的劇情,並且盡可能的加入令人發噱的元素,當然,少不了一個圓滿大結局,要使人微笑著出場。不過做為一個被閱讀的文本,電影擁有自己的生命,免不了會超出作者的控制,而且有時候還會逸出得滿遠的,就算是小品喜劇,也有可能不小心拖著一個龐大的議題。當出現這種誤讀的時候,大可不必同情作者,畢竟對於手無攝影機的觀眾而言,詮釋是觀影過程中能擁有的最大特權。
《27件禮服的祕密》(27 Dresses)的劇本出自愛蘭布羅許麥基納(Aline Brosh McKenna)之手,他的前一部電影劇本,就是大受好評的《穿著Prada的惡魔》(The Devil Wears Prada)。這一次再度出手,走得仍是溫情路線。在《穿著Prada的惡魔》裡,原著小說裡對於時尚工業的鄙視被削減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對角色的關懷。而這次《27件禮服的祕密》在對於婚禮商業化的譏諷之餘,依然免不了透過喜劇電影「美夢成真」的魔力,儘可能縮減批判的力度。
更何況,《27件禮服的祕密》對婚禮產業的描寫比《穿著Prada的惡魔》還要更薄弱,即使不用筆去削弱,能夠引起反思的效果絕對比《穿》片更低,所以本片更加著重在個人性格的層次。於是婚禮記者凱文(Kevin Doyle,詹姆斯馬斯登 James Marsden 飾)的不得志,並沒有太多戲份可以引起觀眾的焦點;而珍(Jane Nichols,凱瑟琳海格 Katherine Heigl 飾)如何擺脫擔任濫好人角色的悲情,則提供了劇情的主要骨架。如果順著劇情的邏輯,這當然只是一個找尋「真我」兼「真愛」的故事。不過當我回想起《穿著Prada的惡魔》中,對女魔頭米蘭達神來一筆似的關懷,整個思緒就找到了誤讀的藉口、逃逸的理由。
婚禮中的「伴娘」,社會角色上多半是新娘的親友,也就是說,這個位置是純屬於女性的,展現的是女性之間的交誼。那麼,假設本片也是以女性為核心的故事,應該是毫無疑問的。而從這個角度觀察,其實可以發現珍正是個典型的母職形象:任勞任怨、無微不至,而且總是把自己的需求擺在後位。劇情裡,珍其實也極度守護著母親的形象,不但姊代母職地擔負起照顧妹妹泰絲(Tess Nichols,瑪琳艾珂曼 Malin Akerman 飾)的責任,還珍視著母親遺留下來的婚紗。傳統的母職角色成為她一直仰望的目標,甚至在面對愛人的時候,也用母親一般的態度給予呵護──當然,也許很多男人有戀母情結,但是真的面對一個和老媽沒什麼兩樣的女人,交給她的就不會是代表戀愛的浪漫花束,而是代表家務的冷酷乾洗單。
傳統上,婚姻是一個女人取得母職身分的開始。即使在破除男主外、女主內這樣的分野以後,有工作的女性一樣被賦與照顧一家大小的責任。所以,前半段中珍的悲情,其實來自於她過早地體驗了女人身份轉變之後,所要面臨的尷尬處境。上班時她面對的是丈夫形象的老闆喬治(George,愛德華伯恩斯 Edward Burns 飾),要接受前段所提及的冷落;下了班之後她面對朋友、面對妹妹,又像是面對孩子一樣,倍加呵護。她陶醉在哺育幼雛的天性的滿足,卻也同時套上了層層枷鎖,把自我隱藏起來,似乎沒有任何要求、沒有任何情緒。
凱文在旁不斷開導她卸下這樣的角色,但以他所在的位置看來,實在有種說風涼話的感覺。就像他面對總編輯時的無力,以個人行為撼動整個社會環境的想法是不智的。珍在妹妹婚宴上將情緒爆發,結果卻是落得眾叛親離、連自己的良心都要補上一刀的窘境。可見在社會交際的大網絡之中,能夠期待的事情並不是展現真我,而是維持溫柔體貼的的形象,穿上禮服、用情誼換來虛榮的排場。
這樣的觀察應該並不是出於編劇的本意,然而,由於創作活動不可避免的要與作者生活的背景進行對話,有些現實狀態也就這樣偷渡到了電影之中,成為其中暗藏的另一個層次。也因為並非刻意的鋪排,在反映現實的同時往往欠缺議題的討論與解決之道。珍雖然在第28件禮服終於美夢成真,不過這似乎並不是她擺脫性格缺陷的勝利,相反的,婚姻生活也許讓她更陷入母職的困境中。於是,在圓滿、歡樂的結局背後,似乎也隱約透露出淡淡的無奈與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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