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民的正義，鄉民的焦慮－《BBS鄉民的正義》的聯想

台灣電影這幾年翻紅的原因中，內容漸漸貼近觀眾生活這點應該會有不少人贊同。不過我說《海角七號》貼近我們的生活時，其實有些心虛的地方是，我不住在恆春那樣的小鎮，也不太認識臉很臭的樂團主唱。同理，其實我根本也沒跟宮廟跳將人員生活過幾天，沒有在高中跟一群損友一起追同個女孩，沒有用手語跟正妹交往過，也沒有被結拜兄弟拉近黑社會。很多很多台灣電影帶給我的「熟悉」感，其實熟悉的不是這世界的真貌，而是這個世界在我腦中的想像。只是這回走進《BBS 鄉民的正義》的影廳裡，糟糕，我不但是個鄉民，也還真的是個板主，去過板主聚、進過黑特板、用過聊天室、推過謝謝你9527、甚至還擁有30cm(的長髮)……

但事實證明距離才有美感，《BBS 鄉民的正義》對我來說有太多小地方都稍稍讓我出戲了一下，例如板主管板16個小時放棄所有生活的告白，雖然是感人的一幕，但我卻直覺式地學起土城救授王的口吻「有那麼嚴重嗎？」

如果說單純只論看到「鄉民生活」被實體化的新鮮感，那麼《BBS鄉民的正義》帶給我的震撼力當然遠遠不足更早幾年出現的短片《匿名遊戲》。而且《匿名遊戲》少了商業的包袱，一些對白、劇情可以比《BBS鄉民的正義》更加向次文化輸誠。我相信對於很多真正的鄉民來說，《BBS 鄉民的正義》裡的BBS 太華麗了，可以直接看到影片的播放、有ASCII 根本不可能達成的美術特效，甚至還有過於強大的動員能量。種種因為戲劇需要，
或者現實因素不得不做出的退讓，或許造成很多能挑剔的問題。但是身為鄉民的導演，林世勇對於鄉民文化的體悟，以及抱有同情的思考，卻給了電影迷人的深度。

對於網路文化的批判，一直是「貴古賤今」的思考脈絡在網路時代的樣貌。在批判者的心目中描繪出網路社群的形象是：充斥不負責任的叫囂、虛假欺瞞橫行、思考膚淺、語文能力貧乏、會令人分不清現實。社會上許多「大人」們無時無刻地想把我們拉離網路的可怕世界，而且為了不顯露出自己的古板，還會故作姿態地不反對上網，只要求「適可而止」。例如李家同「每天上Facebook十分鐘就夠了」，實在是輕忽了網路的力量。

《BBS鄉民的正義》懂得網路社群對於新世代的意義，尤其是蔡阿嘎飾演的酸民，在看到站臺被關閉的那一刻，那種慌亂、不安、不捨、懊悔種種複雜的情緒，真是令我拍案叫絕的片段之一。網路世界對鄉民來說並不是個完美的新世界，站在每個人的角度都一樣有著不同的怨懟。普通鄉民偶爾總會忍不住猜測「官方」有著種種黑幕、結黨成群地要對付一般鄉民；而管理人員無論修養再好，也或多或少不解為何無薪的付出，要被如此地作賤蹧蹋。可是這個在想像中黑之又黑或是尖酸無腦的空間，卻在混亂中自己形成了強烈的認同感。無論如何針鋒相對，PTT 連線畫面成為黑暗時，總是在不同地角落努力地重新連結，還不時打探開站時刻。

是不是鄉民出身的導演都懂這種關站的焦慮？《匿名遊戲》裡網站即將被駭的預言引起動亂，與很多「世界末日」的作品有著強烈的相似性；而《BBS 鄉民的正義》則以家人的關係比擬這樣的情境，「我們都是一家人」的宣言被處理地搧情，可是想想的確只有家人才會有這樣的奇妙互動，平日吵嚷得不可開交，卻沒有人願意失去一個家。

「以網路為家」的大膽思維，在片中被包裝地溫馨而令人認同，已經足以讓我為導演送出一個亮晃晃的「推」，而讓我感動的點不只於此。全片最打中我心的一幕，並不是陳意涵在樓頂楚楚可憐的模樣，也不是陳柏霖與陳意涵在醫院相擁的時刻，而是李組長的那張照片。照片被翻開時，我的臉上應該露出了跟郭雪芙一樣，感動與驚喜交織的表情。

那張照片拍攝的角度其實糟糕到不行，黑暗中幾支手機零零落落地舉著，如果不了解事情始末根本看不出拍攝主題。然而卻代表了鄉民的力量是如何散落在茫茫人海之中，或許相互都沒有看到對方的面容，或許從微觀的角度上每個人做的事情南轅北轍，然而不知不覺間我們已經交融成一個奇蹟。現實生活裡我們可能都必須被綑綁在固定的位置上，晚上下了班下了課後，推推噓噓地打嘴砲只是苦悶中廉價的消遣。可是那家人般的情感，並不是來自站方的強力營造，也不是來自板主的用心整治，一切一切都是來自於「鄉民」，一個現實裡平凡、上了網也依然平凡的你。